正文 第三十六章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欧阳靖安心中早已明白，柳湘口中所言之事，正是令皇帝惊魂未定的苗刘兵变，纵然它早已平息，却依旧成为了赵构心头的死结。

    苗傅，刘正彦最终论死，在临安街市边的刑场被示众处决，他们的举义，虽然不无私心使然，然而终究是为朝堂不忿，为李纲及宗泽的遭遇感到惋惜，毕竟二将也曾为天下苍生尽心请命。

    他们被处死时，甚为主战派同情，临安刑场前，驻足观看的行人，也面容各异，有人觉得他们乱了江山社稷，死有余辜，然而也有行人观之落泪。

    欧阳靖安静静地独倚栏杆，望着天际的一抹残阳，乍暖还寒时候，南归的雁阵惊寒，发出哀哀的鸣叫声。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曾相识。

    柳湘的话，依旧在欧阳靖安耳畔回荡，他虽然知晓汪伯彦此人，诡计多端，排斥异己。然而在他的心中，对赵构还是很忠心的，再加之苗刘二将皆为主战派，而汪伯彦却是主和派的首要人物，恐不会被二人所容。

    因而，欧阳靖安始终相信，常识告诉自己，汪伯彦与苗刘二将并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翌日清晨，欧阳靖安放一醒来，便看到桌案上留有一封手信。

    靖安觉得颇为古怪，展开一看，原来正是汪伯彦写给苗傅的亲笔书信。

    欧阳靖安将信将疑，继续读了下去，渐觉字迹清秀，文采风流，这倒是很符合汪伯彦的字体与性情。

    于是欧阳靖安走了出来，向侍立于堂前的如韵问道：“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在我的案头。”

    如韵答道：“昨夜有一客，连夜而至，大声说要见公子，有事与公子相商，奴婢便告知他，公子已经睡下了。于是他便说了声叨扰了，烦劳姑娘把这个交与公子，旋即将这封书信递给了我。”

    欧阳靖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心想这汪伯彦权倾朝野，恐怕此人在朝中一呼百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靖安忙持密信入朝，呈至了赵构面前。

    欧阳靖安朗声说道：“苗刘二将，虽然犯上，然而终究是被逼上梁山，事出有因。而这汪伯彦深受陛下恩宠，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天下苍生。”

    赵构哑然良久，这一刻，他深切感到了作为一个君王，坐拥九重宫阙的孤独。

    身边的羽林卫不可信，跟随自己多年的幕僚汪伯彦也不可信!

    曾经赵构是那么的信任汪伯彦，对待他如兄如父，堪为君臣知己，可赵构不承想，汪伯彦竟然也会背叛自己，令赵构几乎不敢相信。

    赵构冷冷说道：“靖安你先退下吧，待朕查清此事后，自会有个了断。”

    十五天后，权倾朝野的汪相迎来了他最后的结局，被长流三千里至台州，终生不得再入京城一步。

    这对于一代奸相而言，是最好的归宿了，若不是顾及太祖皇帝不诛杀士大夫的誓碑，恐怕此刻他早已身首异处了。

    流放荒蛮的途中，汪伯彦随口吟着宋之问的诗句，怅然反复念着：“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披枷带锁，这个曾经的奸相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围观的行人对这个民怨颇大的家伙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走了重重山水，汪伯彦已是精疲力尽，途径过一家小客栈时，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正独立于门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经过。

    汪伯彦差点惊呼出声，他分明记得那张柔美的面孔，那是陈东的挚友，同为太学中人的徐梦。

    此时，徐梦那张如同女子的容颜间，也氤氲着浓重的杀意。

    汪伯彦不禁魂风魄散，他披散着秀发，一脸狼狈地跪在当地，苦苦哀求道：“徐公子，小人知罪，沦落至此，恐怕在下的罪孽已赎过了。”

    徐梦听了他的言辞，心中却是十分惊讶，虽然他奉命在此等候汪伯彦多时，但他印象中的汪伯彦，那一次他身临太学，一袭紫色官袍，腰佩玉带，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徐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色颓唐，已稀稀疏疏地有些白发，身穿破衣的中年人正是昨日呼风唤雨的相国。

    想起陈东，徐梦怒从心头起，刷的一声，佩剑出鞘，直指汪伯彦的心口，说道：“奸贼，苍天有眼，你竟然有今日，本公子定然取你狗命，为陈公子报仇。你这个奸贼，百死莫赎！”

    汪伯彦心知眼前，自己是在劫难逃，必死无疑了，于是一言不发，闭目待死。

    徐梦长剑悬在空中，最终却轻轻放下，厉声骂道：“不过靖安公子嘱托过我，以德报怨，放你一条生路，让你活下去，永远承受折磨与苦痛，这是你这个贼子应得的。”

    过了良久，差役押着汪伯彦继续前行赶路，不料徐梦闻言说道：“这枷锁很沉重，尊使一路少为难他几分也不是不可。”

    汪伯彦自觉羞惭无地，叹道：“欧阳公子是个心胸宽厚的人啊。”

    品尝过贬谪之苦的人，也会懂另一种贬谪之苦，尽管那人是几乎致自己于死命的敌人。

    此时的欧阳靖安没有除掉对手的欢呼雀跃，只有心头淡淡的闲适与轻松，如释重负。

    就在汪伯彦前往台州的路途上，烟瘴渐起，令他迷失了方向，只好借宿在一座破庙之中，一日夜半，他被寒冷的夜风吹醒，睁开眼睛一看，方觉此地白骨森森，心中惊恐不已。

    后来听当地人说起，这些都是从北宋时期起，被贬谪在此，而后便死在这里之人的骸骨。

    汪伯彦一生排斥异己无数，这些尸骨中，想必也有他的朝堂之敌手的骸骨。

    望着这堆积如山丘的白骨，每每念及此事，汪伯彦夜不能寐，时常感到后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汪伯彦的身体每况愈下，卧病贬所，病榻上的他，听着红槿花从中，越鸟的声声哀啼，想起了徐梦转述欧阳靖安的那句话，面容痛苦地抽搐着，叫苦不迭。

    想必有一日他也会埋葬在这里，成为那堆白骨的其中一员。

    人生于世，权倾天下也好，终究转瞬，不过恍然一梦。

    半个月后，赵构下了一道旨意，知道陈东是被汪伯彦构陷而死，便为他昭雪，追赠他为朝奉郎，以礼仪安葬他于临安太学。

    又是一年秋日，临安太学，那片杨树林中,迎着冷冷的秋雨，欧阳靖安与柳湘皆一袭白衣，来到此地祭奠陈东。

    柳湘折一枝柳枝放在陈东的冢前，轻声说道：“少阳，靖安公子已经除去了朝中奸臣，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吧。”

    欧阳靖安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道：“是啊!汪伯彦已除，被远贬至天涯海角之遥的蛮荒之地去了。”

    骤雨初歇，那片杨树林中，有一棵树，是陈东当年在太学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初见凌云之姿态。

    但那株杨树尤其挺拔茂盛，枝繁叶茂，虬干苍劲，瘦骨嶙峋，一如陈东铮铮的风骨。

    小树苗已经生长为参天大树，可当年种下它的主人陈东却早已不在人世之间了。

    草木冷冷无情，不解人世间那纷繁复杂的情义纠葛，依旧满山无主任东风。

    然而那株杨树每日都在这里沐浴着太学的晨曦雨露，聆听着夫子阁中传来的书声朗朗。穿越小说 www.kk169.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