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沧海一粟 第四十六章 老程之惑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雨几乎下了一夜，不过到卯时正刻，也就是下午六点钟时，总算落小了些，飘飘絮絮好似春雨一般，打在人脸上非但不觉疼痛，反有些丝丝凉凉的爽快。

    白廷生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出的门，外面天光反倒比初下雨时还亮一些。

    双井巷子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一行人先将张安容送回衙门所在的通市街，然后转道便去了淑华斋。

    此时李良还没回来。

    由于天气的关系，淑华斋今天有些冷清，回字廊中只有六张桌子有客。

    白廷生等人没打雨伞，都穿着蓑衣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因此管事的龟奴没能认出他来，见这行人装束奇怪，便拦住问道：“贵客，请问吃酒还是办事？”

    “老菜保，是我。”白廷生推了推帽檐，丢过一串小钱，笑道，“四哥在不在？”

    “啊哟，是生哥儿。”龟奴老菜保立刻换了一副亲热的笑脸，“四爷在的，在他的会馆里。”

    其实淑华斋后面还有一进院，便是齐四私人的会馆，白廷生的那套寓所，正是会馆当中的一间小偏院。

    “会馆不去了，太惹人注意。我有贵客，就在七姐屋里等着好了。”白廷生道，“劳你的驾，把四哥请来。”

    老菜保诚惶诚恐地道：“是，立刻去请。不过生哥儿，您如今是主家，小的是下人，受不起您一声‘劳驾’的。”

    “好好，你快去吧。”

    白廷生只得挥手催促，老菜保果然半点不含糊，很痛快地去了。

    淑华斋规矩虽大，白廷生却像回到自家一样，熟门熟路地穿过花木小径，走到七姑娘的屋外敲门问道：“七姐，方不方便？”

    不一会花门吱呀一声开了，七姑娘香宜满面春风地站在门里笑道：“小叔，唯独是你，什么时辰来都方便的。”

    这话亲热得近乎暧昧了，不过这里是欢场，又不挂贞洁牌匾，言语上本来便放肆，白廷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好似回字廊中那些男女，只要坐在一起，那便是“夫君”、“娘子”，逢场做起戏来，只有更加出格儿的。

    谢和等人见过世面极多，因此心中虽然讶异，却不以为怪，只听那女子的称呼，便猜到是齐四的相好，因此都拱手作礼。

    香宜早就打量过这几个生人，只等白廷生介绍。此时对方等人行礼，自己也就大大方方做了个万福。

    白廷生适时地道：“七姐，这几位是我朋友，等会四哥也来，我们借你的宝地说说话。”

    “好。”香宜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俏目一转，便闪身让开了大门，“几位请进，奴家奉茶。”

    谢和道：“秀才跟俺进去。”说着斗笠一掀，解下蓑衣交到程米虎的手上，便背着手大马金刀地进了屋。

    程米虎点下头，手一招把余众都带去了回字廊，在别人的地盘上，毕竟轮不到他们布置防备现眼。

    龟奴已认得他们，老菜保亲自招呼，酒菜按照最高标准上来，还有一盘淑华斋每日限量五只的烤鸭。

    程米虎今日心情复杂，见到美酒哪里还有抗拒的心思，二话不说便自斟自饮一杯，随即长长叹了一声。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发这一声长叹，只觉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想起一个月前，秀才还是个落魄的肉票，糊里糊涂被谢老大带上岛，从此便成了自家弟兄。

    谁知时光过得好快，自己还是自己，小秀才却一飞冲天，成了谢和手下的最得力的一号人物，怎不叫人唏嘘？

    程米虎虽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可对秀才毕竟还是佩服多过嫉妒，不知怎的，他很肯定这小子是个能聚风云的人物，至于能搅起多大的浪，他还不敢想……

    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程米虎心中装着事情，便没心思抬头去瞧。

    随后一声粗爽的笑音，比脚步还快，先到桌前：“老程，怎心事重重的，好没警醒！”

    程米虎抬头一瞧，来的是胡三寿。

    白廷生等人刚刚出门，他便回到双井巷子，在门上瞧见留的字条，才知道谢老大到了，便紧跟着来到淑华斋。

    只见他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地走到跟前，就在身边坐下，自个儿招呼，碗筷杯盘都拾掇整齐，瞧准了一块烤鸭夹到老程碗里。

    “尝尝，”胡三寿得意地道，“这道菜如今在镇江府是第一字号，里面有个来历，尝完了再说。”

    这么说法果然勾起了程米虎的兴趣，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将那烤鸭送到嘴里，一口咬下，脆皮和卤汁香味顿时四散在牙缝舌尖。

    “咦？”老程奇道，“怎会有这样的好味道？”

    胡三寿更加得意，笑道：“味道好，来历更好，我便说给你听：这道鸭，是秀才的想法，我小胡的亲手炮制。怎样？”

    “嚯。”老程又夹了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着道：“小胡，你这趟好像如鱼得水哩。”

    “是。”胡三寿很坦诚地说，“人累，但比岛上充实得多。跟着秀才办事，与跟老大办事相比，是完全不同的。”

    程米虎有些不愉快了，他说：“难道跟着老大，还不如跟着秀才？”

    “不不不，老程你说到哪里去了。”胡三寿意识到说错话，连忙解释，“跟老大是心甘情愿、全听吩咐，跟秀才是自己想着找活儿干，办成了痛快，办不成也不懊恼，总之劲头用不完的。这没啥好坏，只是对不对脾性。”

    程米虎冷笑道：“那跟着老大办事，并不对你的脾性咯？”

    其实老程自己心里明白，他的生气绝不是因为三寿子说错了话，而是对方说话的态度。

    从前三寿子见了自己，总也有个上下尊卑的分别，而现在，胡三寿身上那股子活泛劲儿，和自信的侃侃而谈，隐隐然要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架势——这并不是因为胡三寿长脾气了，而是其眼界的开阔，加上成就的积累，自然而生的一股子气度。

    因此老程很不服气：哼，这秀才凭什么显摆本事，把一个胡三寿也调教上了天？

    胡三寿不知他的心思，忽然又说：“可是老程，你晓不晓得，秀才和老大虽然大不一样，可有一桩，真是像到极点。”

    “哦？”程米虎皱眉道，“哪一桩？”

    “既叫人喜欢，又叫人害怕。”胡三寿停了筷子，转着自己的酒杯，有些发呆，“起初只是隐隐觉得，可是最近两天，这种感觉愈发真切，你懂不懂我说什么？”

    程米虎沉默下来。

    这种感觉他怎么会不懂？

    谢三哥给他的感觉正是如此——总想瞧见他，听他两句吩咐指示；可又怕见他，三哥只要脸一沉，他就慌乱地像个做错事的娃娃……

    “你他妈扯淡吧。”

    老程心里忽然就有些慌乱，嘟囔一句，仰头喝了一杯酒，目光转向七姑娘的屋子，恰好见到一条气度不凡的大汉，正推开门，与迎接的白廷生拉手，一齐走了进去。穿越小说 www.kk169.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