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1章 父子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林间小道，车轮缓缓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稀稀落落洒下，带给周围一丝吝啬的光亮。

    一匹年迈的白马躬着身子，奋力拉着一辆板车缓缓前行，泥泞的道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车辙。

    这简直不能称之为“车”，只是几块木板搭在轮轴上面，连携着两个歪歪斜斜的轱辘，滚动起来一瘸一拐。

    昨夜刚下过雨，整个莱茵森林的土地都变得泥泞不堪，四周飘荡着一股苔藓混杂着腐木的气息，熏的老马连连打着鼻息。

    板车上放着一些罐子和铁锅，随着车身摇晃叮当作响。

    一个男人翘着腿斜躺在车前，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树冠，嘴里哼着曲调怪异的歌。时而抄起身边的木壶灌上一口酒，抹一把胡虬上挂着的酒液和口水，又迷蒙着双眼望着头顶。

    车旁，一名瘦小的少年手里随意拽着缰绳，伴在老马身边缓缓步行，此时距离村子已经不远，沿着这条烂泥小路再走上两刻钟就能抵达。

    昨夜的雨很大，到处都是泥坑。

    少年赤足踩在泥路里，脚步深深浅浅，他的腰间用草绳系着一双布鞋，鞋子样式朴素，实在是再便宜不过的鞋子，买的时候只花了三个铜板，可对于少年来说，却已是家中半月的用度。

    “保罗，你不能像个死人一样躺在车上，朱丽叶都走不动了。”少年擦擦脸上的雾水，转脸朝着木板车上的男人喊道。

    男人躺在车上无动于衷，只是惬意地饮着酒，少年怒道：“我真觉得你还是早些死了才好，有你在家里真是过不下去了。”

    男人慢慢地翻身坐起，双眼木然地看了少年良久，忽然挥起酒壶就朝着少年的脑袋打了去。

    “哎哟。”

    “小混球，老子离死不会太远。”

    少年捂着脑袋：“不远是多远？”

    眼见酒壶再度举起，少年连忙道：“父亲，我就是想告诉你，家里没有什么闲钱了。”

    “这不是才赚了五个银币吗，足够花上一阵子了。”，男人搓了搓眼屎重新躺下来。

    “钱都被你买了酒，还怎么活？”，少年小声嘀咕道。

    “钱算个屁！我说你怎么那么财迷呢？男人要活着还不容易？只需挺直腰板就足够。”，言罢，男人蜷起腿，舒服地睡了过去。

    看着躺倒的父亲，少年轻叹口气，牵着朱丽叶的缰绳徐徐前行。

    少年叫菲利普，男人叫保罗，他们是父子，老马叫朱丽叶，他们是家人。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匹老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们一贫如洗，和佛隆塔耶帝国所有的穷人一样，都在艰辛地生活，这辆破烂的板车已经是父子俩最值钱的家当。

    自从保罗二十年前来到岩炉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村中有老人传言，当时和保罗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后来女人诞下一名男孩，再后来女人离开了村子。

    男孩自然就是菲利普。

    据说从前岩炉村还不叫岩炉村，叫岩炉镇。

    那个时候岩炉镇盛产铁矿，佛隆塔耶帝国超过一成的铁矿都出自这里，那个时候镇子很繁荣，车马如流，民集四方。

    可是再丰饶的宝库也有穷尽的一天，没有人料到矿藏会枯竭得如此之快，最终帝国放弃了这里。没有了矿业支柱，岩炉镇只是卡尔郡一个普通的小镇。

    人要活，要米粮，要富足，要娶妻生子，于是他们纷纷走出小镇，远离他们的家乡，指望到其他地方讨个生计，因为更多的人不会对一处死地有着多少留恋。

    人一走，车马行商渐渐不再光顾，昔日活力绽放的喧闹小镇从此沉寂下来。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而今这里叫做岩炉村，破败不堪。若从所辖范围上来说，岩炉村着实不小，可是能供人居住的，却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地方大多是当年废弃以后被烈日风雪侵蚀的腐朽房屋，摇摇欲坠。

    整个村子现在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多余的地方几乎成了乱葬岗，这地方没有特产，没有油水，所以没有城主，更不会有山贼。

    村中只有一个牧师兼起了村长的职责。

    岩炉村几十里外还有个小镇，但那儿的人认为岩炉村是诅咒之地，不仅仅是岩炉村突然间变得萧条，更因为当年岩炉村的人看起来没有生气，他们眼神空洞，行将就木，似乎都对生活失去了期待，所以他们不愿意和岩炉村有太多往来，虽然那些人早已经离开。

    就连卡尔郡的贵族老爷都没有兴致派税务官过来收赋，如果不是还有活人，恐怕世间早已遗忘了这里。

    留下的人们自然不愿走，他们都是矿工的后代，矿山没了铁矿，所传承的一技之长也再无用武之地，于是村民拿出仓库里布满灰尘的农具，学着祖先一般纷纷尝试在村子周围开垦田地，作起了农夫。

    不幸的是，由于矿业开采带来的土地污染令得岩炉村连年欠收，温饱已经是他们活着的最大期许，直至最近几年情况才有所好转。

    总之大家都活的很不容易。

    保罗没有种田，倒不是他们没有土地，相反村子外面到处都是无主的荒地。

    人烟荒僻，地薄物乏，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真穷的连野兽都少见，但只要有力气，还是可以开一片荒地种点东西，不至于饿死。

    可惜保罗是村里非常有名的懒汉，什么都不做，爱好是喝酒，村里人送给他的外号叫做“酒桶保罗”。

    菲利普问过父亲，为什么就不能像村子其他人一样好好种田，没钱为什么还要喝酒？

    保罗总是笑着回答说没有时间种田，人穷志短当然要借酒浇愁。

    菲利普愤然问时间都花哪儿去了？

    保罗不答，总是眼神玩味地斜睨着菲利普。

    后来菲利普终于不再相劝，但养家的重任就落在了菲利普肩上。菲利普同样没有种田，他是个厨子学徒，这个营生是邻家罗莉大婶给介绍的。

    村子不时会有一支小型商队经过，他们穿梭于卡尔郡的各个角落，以很优厚的价格和村民交易一些东西。

    村民们对商队非常友善，不是因为他们交易那些劣质的麦酒、城镇里过时的旧衣服、锅碗瓢盆、精铁打造的旧柴刀和斧子——这都是些破烂儿，而是因为他们为这个生机贫弱的村子带来了外面的世界。

    活力，这对于岩炉村人来说已经是不能再好的东西。

    商队虽小，但一定得有厨子，邻家的罗莉大婶是个寡妇，他和商队的厨子老波克交往很密切——非常密切，于是他给菲利普介绍了这个工作。到后来，商队众人都喜欢上了这个笑脸明快，手脚麻利的机灵小子。

    菲利普跟在厨子老波克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最值得称道的不是他做菜的手艺，而是他的刀，帮厨的生活让得菲利普在切菜时刀功超绝。

    在他切洋葱的时候，人们只能看到他手腕的轻快抖动，有残影却不见刀光，当菲利普停下动作，案板上摆着的是一颗完整的洋葱球，轻轻一碰就散成了无数小碎块儿。

    老波克在酒后常常会扯着大嗓门向众人吹嘘菲利普一定会是个好厨子，这是天赋，是神明的馈赠，因为老波克也没有菲利普那样龙蛇疾走的刀功。

    最奇妙的是，这样的手法是菲利普花时间自己琢磨出来的。

    私下里，老波克曾建议菲利普随他们一起离开，当个厨子总比在岩炉村等死好很多。但菲利普总是婉拒，只因为他放心不下保罗。这让老波克有些遗憾，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和几十里外的约克镇打了招呼，如果有需要就让菲利普去帮厨。

    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三年长短。

    昨天，菲利普去了约克镇。镇子里的地主霍顿大摆筵席，因为他的长子即将前往卡尔郡首府罗曼城的教会学校念书，这对于卡尔郡里寻常的小镇来说，都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因为终于可以离开一方小世界，洗掉身上的猪粪味道和乡巴佬的气息。

    菲利普凭着老波克的照拂跋涉几十里地来这儿帮厨，在忙碌了大半天以后终于领到了5个银币的工钱，现在他们在回返岩炉村的路上。

    此时距离村子已经很近，可以望见不远处那大片的残垣断壁，还有村民们重新修葺的房屋，这样破败和新生的景象会生出一种时光轮回的错觉，让人心情灰暗却又饱含期待。

    村子不大，一条长长的小河蜿蜒流淌，与阡陌纵横交替，河边的牛羊悠闲地吃着青草，一些村民正背着箩筐捡拾牛粪，远方，一些房舍已是炊烟袅袅，好一派田园风光。

    这就是岩炉村，菲利普的故乡。

    菲利普的兴致不高，他看着酣然大睡的保罗，很是发愁。

    他原打算用工钱买些粮食，再从商队那里淘换些旧衣服，这样可以让他看起来体面一些，外出工作的机会也就更多。

    只可惜大半的钱已经变成了劣质的麦酒，正随着板车摇摇晃晃。

    父子。

    同样是父子，约克镇的霍顿父子看起来光鲜耀眼，一顿饭能让十几个厨子弄上一整天，而保罗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跟随在自己身旁什么都不做。

    大多数时候，保罗会跟在菲利普的身后，无论是上厕所，劈柴，还是从前和村里其他孩子趴着土墙偷看女孩子洗澡，保罗都在身后陪伴。

    这不是陪伴，简直是尾随。

    一直有这么个诡异的酒鬼跟着，菲利普渐渐被孤立起来，再之后他就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于是菲利普也成了村子里最孤独的孩子。

    他的童年已经缺失了大部分的童真，他放弃了玩耍的时间，因为他要赚钱养家，否则别说让保罗喝酒，父子俩迟早饿死。

    这样的童年是孤独的，虽然菲利普今年才13岁。

    孤独的感觉却不全因如此，更重要的是保罗在村里可不仅“酒桶”这个外号，他还是个疯子！

    作者 土鸢 说：本书为《君王默示录》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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