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12章 彼岸花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骑士冰寒的目光如同死神的注视，菲利普头一次觉得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甚至都能嗅到那腐臭的气息。

    看到对方伸手朝他抓来，菲利普心中大寒，双瞳已因恐惧而急剧地放大，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精神竟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集中。

    蓦地，在菲利普眼中，世界变得怪异起来。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雪，那飞洋的雪花停止了下坠，突兀地悬在了半空，而那名骑士还保持着抓取的动作，身体却定在了原地。

    “它们似乎停止了……”，菲利普惊奇道。

    一道灰色的烟雾凭空出现，它恣意地舒展着身躯，在空中游曳徘徊，宛若活物，最后，烟雾渐渐幻化出那骑士的面孔，一点点朝着菲利普靠近。

    菲利普惊恐万状，忽然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要紧张，真实之眼在真正激活时，都会有演示影像。”

    幻象！

    难道说，那个梦境是真的？不，应该这样理解，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只能说明那根本就不是梦！

    菲利普急切道：“你是真的？”

    “执行者182，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歹这冷漠而僵硬的语气是熟悉的，菲利普顾不得怀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不动了？”

    “演示影像持续期间，你的思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相悖，事物并非静止下来，而是你思维运转速度太快，因此在你眼中，它们是静止的。”

    “我不懂这些，你快帮帮我！”

    “信道仍旧不太稳定，目前我只能为你提供约一分钟的讯息指引。”

    “该死！”，菲利普骂道：“好吧，真实之眼能帮到我吗？”

    “真实之眼的本质就是计算，它会采集事物的信息并加以分析，做出准确的预判，因此这项天赋将作为你甄别‘命运之力’的重要道具，针对面前的情况，或许有用。”

    “这团灰色的雾是什么？为什么它想接近我，是要杀了我吗？！”

    “在激活的前提下分析静态事物，真实之眼会对其内部结构进行测量和模拟。而目前的状态，则是真实之眼的另一种运用方式，当你专注于移动的物体，真实之眼就会为你计算该物体下一步的……”

    菲利普急道：“我不想听这个，快解开我！”

    “错觉，你并没有被束缚，而是你的身体无法与思维速度同步，当演示影像结束，你将回归正常的时间流速当中，善用天赋本能，这也是为了任务……”

    幻象的声音低沉下去，直至变成若有若无的呢喃。

    影像还在进行，菲利普变得越来越焦躁，然而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地上生根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飘渺的烟雾离他越来越近。

    那灰色雾气已经完全幻化成了骑士的模样，看起来异常逼真。

    最大的不同在于颜色，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深灰，仿佛一个人早已经死去，早已经腐朽了无数个纪元，只余下一堆灰烬，余下死亡的痕迹。

    灰雾的“手”最后落在了菲利普的后颈处，然后缓缓消散……

    而“真正的骑士”，依旧留在原地不曾动弹。

    菲利普呆愣片刻，突然明白了幻象的意思！

    原来灰色雾气最大的用途，就是预测对方下一步的动作，那既然如此，自己岂不是可以看穿任何人的攻击？

    菲利普渐渐恢复冷静，开始飞快地思考起对策。

    按照幻象所言，一旦演示影像结束，这个世界就会恢复正常，或者说回归“正常的时间流速”，这意味着自己马上会被骑士袭击，而袭击的部位，是否就如“灰体”所预示的那般，正是后颈部位？

    正思忖间，一朵晶莹的雪花落在了菲利普的面颊上，顿时化作冰凉的水滴。

    演示结束！

    菲利普惊醒过来，连忙下意识地弯腰闪避，忽觉头顶一道劲风传来，余光瞟去，恰看到骑士那迅猛的攻击，看那方位，赫然正是后颈！

    “竟然真的躲开了，太棒了！”，菲利普心中狂喜。

    这灰色的雾气实在神妙，它有着与本体相同的外形和运动方式，倘若能够善用，其价值难以估量！

    “从今以后，不如就称作‘灰体’！”

    菲利普足下发力，奔跑速度陡然提升。

    一击落空，骑士不由微微一怔，旋即再次朝菲利普袭来。

    菲利普侧目看去，这一次，灰体将攻击他的左肋，菲利普毫不迟疑，果断掠向右边，再度躲开了骑士的攻击。

    前方出现一条河流，越过小河再有百米就能抵达村中央，菲利普忽然想到，对方有马，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追上，但是跳到河里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他当下不再犹豫，朝着小河跑去。

    身后的骑士勒住缰绳，心中已是惊愕不已 尽管他出手并未尽力，可三番两次被一孩童躲开仍令他脸面全无，看看不远处的另一名骑士，那人已经擒住了剩余几个孩子，不由更觉恼怒。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失手！

    骑士跃下马背，抽出一条长长的鞭子，狠狠朝着菲利普卷了过来，菲利普凝神望去，这一次，灰体不是人而是长鞭。

    预兆里，那诡异莫测的灰雾死死地绞住了他的足踝，然而这画面只是一闪而逝，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几乎是灰体方才消散，菲利普就感到脚下一紧，还不及反应就被拽倒在地，背后的安珂也重重地摔了出去。

    菲利普挣扎爬起，陡然感到脑后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骑士首领静静地看着天空飘落的白雪，心中无喜无悲，无论是乡道上那血腥的画面，还是原野里孩童们的哭喊都不曾令他动容。

    直到所有的孩童都被擒住，他才轻声下令道：“进。”

    至始至终，他都机械而僵冷，如同人偶一般。

    铁骑不紧不慢地继续朝村子进发，队形工整依旧，没有丝毫散乱。

    风小了一些，疾驰的雪滴也不再怒号，它们平静下来，化作了漫天茸茸鹅毛，不多时，乡道上那支沉默的队伍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直至遁出尘世。

    大雪天终于来了。

    河流已经漂着一层浮冰，河面上有一支小小的苇杆在不时浮沉。

    直到他们走远，冰冷的小河里才有一人缓缓探出脑袋，警惕地环顾起来。这人面容苍老，看起来已近古稀，赫然是村中的医师佛兰克林！

    他望着远方的队伍，眸中已是一片冷意。

    “提拉里奥，我的老朋友，我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我会记住今天，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在未来的某个日子，他们都会受到审判，一定会，这是真神的神谕！”

    言罢，他将苇杆衔入口中，再度潜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菲利普苏醒时，天已经黑了，等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禁心中一沉。

    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对面则是村中的女人，其中更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她们容颜憔悴，惊恐中透着哀求。

    而村子里的男人们，一个都不在……

    林克等人也渐渐醒转过来，大家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显得很狼狈，待他们看清四周的情况后，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骑士们不为所动，只是肃然分立四周。

    远方，有一骑披着风雪而来，骑士跃下马背，径直来到首领跟前：“大人，大统领已进入森林。”

    骑士首领微微点头，道：“开始。”

    一名骑士抽出长剑，缓缓走向了人群，女人们尖叫起来，菲利普感到心脏一阵紧缩，激活了真实之眼。

    这一次，灰体是剑也是人，它最后一个动作，分明就是斩向女人的头颅！

    “不要……”，菲利普面色苍白，痛苦道。

    菲利普突然间无比痛恨这个尚未熟悉的天赋本能，到了现在，他已经知道真实之眼是客观且准确的，然而这也成为他痛苦的根源——揭示着厄运。

    全如真实之眼的预示，骑士缓步走到女人面前，挥剑砍了下去，一声闷响后，人头落地，女人的尸体缓缓倒下，那喷溅的鲜血甚至让火光都黯淡了几分。

    “妈妈……”，一个孩子用尽全身的力量嘶声喊道，随即晕了过去。

    在这之后，更多的灰体凭空浮现，它们神色冷冽，手中的长剑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女人们的颈间。

    菲利普不忍再看，他闭紧双眼，胸中已是怒意勃发，骑士并不停歇，他机械而冷酷地扮演着刽子手，在他的身后，已经是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身。

    菲利普倏尔明白过来，这一幕乃是他们刻意为之，他们正是要让孩子们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无情屠戮。

    原来他们不是人！

    菲利普呼吸粗重，突觉一阵晕眩，恍惚中，那道死气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信道已经稳定，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够持续地交流。”

    是幻象？

    菲利普的脑袋还有些木然，他看看四周，不知别人是否也能听到这个声音？

    幻象仿佛知道他所想一般，又道：“我们之间的通讯处于更高的维度，低等世界是无法感知到的，你要习惯在脑海中与我交流，现在，执行者182，准备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我已经向你解释过，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即‘命运之力’。你已经触摸到一个关键的连接点，它和任务目标必然有着极大的关联。”

    菲利普愤怒道：“我不管什么命运之力，你救救他们！”

    幻象沉默片刻，冰冷道：“无法实现，他们的死亡是命运长河中不可或缺的节点，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他们都会死去，我们无法干涉。执行者182，完成你的任务，禁止做出一切有碍任务的行为。”

    “哈哈！我怎么禁止？我又能做什么？”，菲利普悲愤地呐喊道。

    “能，比如说付出你自己的生命。”

    菲利普心中一沉，颤声问：“什么？”

    “他们的命运虽然和你有关，但并不是固定的，不过，正是由于你的参与令其命运出现了‘分流’，这样的分流，我们称之为‘变量’或是‘偶然性’，而这个正是我们获取任务线索的关键。假如你拒绝参与，则无法获得足够多的‘变量’，也就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你会被撤销，新的执行者会降临于之后的某个时间点。然而，由于你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根本没有获得足够的命运之力，因此一旦你死亡，你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将被抹除，不会有任何人再记得你，相应的，‘世界’会启动‘修正程序’，如此一来，和你有所交织的人或事也将被改写，这样或许就能挽救他们死亡的命运。”

    顿了顿，幻象又道：“我必须提醒你，执行者182，你的编号也代表了顺序，这意味着，在你之前已经有181个执行者失败了。”

    幻象的叙述令菲利普遍体生寒，他从未想过，所谓任务还有着这样的含义。

    “我应该怎么办？”

    “现在你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命运，所以你需要见证他们的死亡。在旁人看来，你或许只是一名看客，但对于这个世界，你已然在设法与‘它’沟通，而对于我们，你将获得无上荣光。”

    “意思是除了死，我什么都不能做，对吗……”，菲利普心中凄凉。

    “正确。”

    菲利普心中绝望，而幻象的冷漠更令他不寒而栗。

    孩童们哭声悲戚，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

    渐渐地，妇人们哭喊声弱了下来，她们目光灼灼，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们已经明白，这是她们生命中的最后一眼，而死亡即将来临。

    安珂读懂了妈妈眼中的含义，她慢慢停止了抽泣，哽咽着，轻轻地唱起了歌。

    “说了一遍，请再对我说一遍，说我爱你……”

    安珂的声音断断续续，女孩稚嫩青涩的歌声在风中远远传开，她看着罗莉大婶，已经泪流满面，却依旧认真地歌唱。

    “说了一遍，请再对我说一遍，说我爱你！”

    越来越多的孩子也跟着唱起来，他们的声音混杂着泪水，悲怆有力，妇人们也唱了起来，看着她们的孩子，眼神专注而眷恋。

    如果这就是岩炉村最后的结局，他们只希望面对着自己的亲人，吟唱着他们熟知的歌谣，最后呐喊出心中的爱。

    说了一遍，请再对我说一遍，说我爱你。

    即使重复千遍万遍。

    它是一支布谷鸟的歌，来自青山绿林间，在那山谷田野里。

    如果没有了爱，纵然在清新的春天，还披着满身绿装，也不算完美无缺。

    在不安与痛苦中，四周那么黑暗，耳边却只有惊悸的心声。

    我大声嚷道，再说一遍，我爱你。

    夜空里星辰转动，谁会嫌星星太多。

    鲜花洋溢着春意，谁会嫌鲜花太多。

    说，你爱我，你爱我，如一声声敲着银钟。

    只是要记得，还得用灵魂爱我，在永恒里……

    歌声回荡在岩炉村的上空，它穿透风雪，它带着哀伤，这雪夜下的罪恶也难以掩盖岩炉村最后的绝响！

    长剑还在劈落，歌声更加响亮。

    直至最后一名村民倒下，孩子们终于停了下来，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名骑士点燃了教堂，点燃了房屋，点燃了田野。

    夜里的雪更大了，狂风呼啸中，火焰越窜越高，有房屋在灰烬中轰然倒塌，夺目的火光倒映着孩子们哀伤的脸庞，他们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眼中却悄悄燃起了一团血红的光芒。

    如同黑夜下那熊熊燃烧的村落，那血红色的火焰，就像一朵妖冶的彼岸花，它盛开着，在岩炉村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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