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3章 疯子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林克一瘸一拐地艰难挪到菲利普跟前，嘴角微扬，眼中的得色难以掩饰，菲利普冷眼相视，他知道林克想干什么。

    “我的腿，我的腿被保罗打断了！”林克撕声嚎叫道。

    “哎哟，我的肚子，我要死了。”一个孩子捧着肚子倒在地上。

    “我的眼睛！”又有一名孩子捂住眼睛。

    林克和他的跟班都开始了生动的表演，菲利普只是冷笑，这帮混蛋，早晚非拆了他们的骨头不可。

    村民们见状也群声鼎沸，纷纷要求保罗出面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要的不多，就想好好教训他。

    菲利普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那么讨厌父亲，他不跟任何人结仇，虽然他喝酒，可也只活在酒的世界里，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菲利普心情郁郁，却还得挤出一丝笑容给众人道歉，可是菲利普的腰弯的更低，林克等人的表演也更精彩，村民的吵嚷更响亮。

    吱呀一声，房屋的门打开了。

    保罗面上挂着口水，手里攥着酒壶，如同烂泥一般倚在门边。一众村民看到保罗出现顿时大骂不止，保罗却恍若未觉，只是摇摇摆摆地朝菲利普走来。

    “我教导你与人为善，却不是让你给这些废物低头。”

    菲利普闻言转过身，看到保罗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才是废物。”老林克越众而出：“我就不明白了，村子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窝囊废，你还是不是菲利普的父亲？”

    “真是丢脸。”有人嗤骂道

    “我的腿！”林克坐在地上嚎的响亮。

    保罗对村民的质问浑不在意，他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随风飘散开来，看着保罗这幅颓唐肮脏的模样，众人均皱眉退后，口中咒骂不已，这个恶棍，完全就是村子里的寄生虫。

    菲利普面部发热，这一刻他觉得无地自容，只希望村民们早些离去。

    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指责，保罗大感不满，恶狠狠道：“都给我滚，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老林克一声冷笑，作色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

    保罗指着老林克，摇晃着走过来，看起来竟要找他拼命一般，他走的很是急切，不等老林克有所防备，却已经踉跄朝前跌去，恰好扑在了老林克的怀里。

    “嗝呃……”

    一口浓烈酒气喷在老林克的脸上，令人闻之欲呕，老林克只觉腹中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

    “哎、呀！给我滚开，你这只肮脏的蛆虫！” 他用力把保罗摔倒在地，怒声骂道。

    保罗躺在地上，口中嗬嗬发笑，就像夜枭的啼哭一般刺耳难听，众人更觉嫌恶。

    保罗慢慢爬起来，面上带着浓浓的嘲笑，他慢吞吞道：“你们觉得我肮脏，觉得我是寄生虫，所以林克会欺负菲利普，所以你们要赶我走？可在我的眼里，其实你们也尽是行尸走肉，又能好到哪里去？既然你们不滚，那就都去死吧……”

    保罗低声嘀咕着，蹒跚走向一侧的木桩，拔出了上面的斧子。

    “快放下！”，众人惊呼出声。

    他完全疯了！众人如是想到。

    保罗的行为怪诞无序，他尾随菲利普，终日以酒度日，他游手好闲，还会殴打孩子——那些欺负菲利普的小子们。

    这样一个不能以常理揣度的人，现在正举着凶器朝着众人奋力劈砍，他劈得如此用力，甚至于每挥出一斧，那巨大的力量都带着保罗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村民连连后退，有人去寻找木棍想要将其制服。

    尽管斧子锈迹斑斑，但人们毫不怀疑它能砍死自己，因为斧子握在保罗的手中，而疯子又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众人惊愕之际，忽闻呼的一声，斧子蓦然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重重砸在了老林克脚前，力道之大，甚至都入土三分，斧柄还在微微晃动。

    老林克吓了一跳，他呆立半晌，这才哆嗦地指着保罗道：“你，我要让村长把你赶出村子，你这个疯子！”

    “够了！”

    一道苍老洪亮的声音喝道，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白袍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来人正是岩炉村的村长提拉里奥，他面容沉静，言语却颇为严厉：“你们是要逼死他们父子吗？”

    村民们纷纷躬身行礼，老林克面露不忿，却没有争辩。

    提拉里奥微微摇头：“声讨保罗之前，你们应该先问问自己的孩子，问问他们长久以来都对菲利普做了什么。”

    一些村民闻言连忙询问起来，在得知了事情的起末以后，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回去吧，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老林克狠狠瞪了保罗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像一头受惊的狮子，既有愤怒，又有惊惧。老实说，他现在真的有些害怕保罗，他没有想到这个疯子已经病入膏肓，今天他会拿起斧子砍人，明天呢？

    其余众人见状，也都讪讪地离开了。

    而这个时候，林克不嚎了，腿也不瘸了，他茫然站起来，却发现保罗正冷冷盯着自己，那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就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于是他逃跑了，和他的跟班一起。

    “你们都是疯子！”林克的声音远远传来。

    提拉里奥缓缓来到菲利普的面前，蔼声道：“好孩子，你要知道，你并没有任何过错，村民们也没有恶意，只不过……”

    菲利普打断道：“村长，我明白。”

    一旁的保罗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回屋子，菲利普朝提拉里奥深施一礼，也跟了回去。

    望着父子俩萧索的背影，提拉里奥长叹一声，喃喃道：“苦命人啊。”

    对于菲利普来说，今日发生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无论是发疯的父亲，或是村民鄙夷的神情。

    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就会发生，保罗总是发着酒疯撒泼打滚，但从来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严重，而在事后，保罗也从来不作任何解释，因为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菲利普想到。

    被村民们这么一闹，先前煮的粥已经变成了焦炭，所以菲利普没有时间唉声叹气，他要重新准备晚餐，哪怕生活再艰难也得努力活下去，这是保罗对菲利普说的话，那个时候他还不太疯。

    晚饭过后，保罗懒洋洋地饮着酒。

    “你的母亲叫奥莉”，保罗把脚搭在餐桌上。

    菲利普推开他的脚，擦拭着桌面上泼洒的汤水。

    “当年的事情实在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保罗空洞的双眼紧盯着菲利普，似在喃喃自语，可其实菲利普以前就知道，保罗并不是在看自己，他的目光早已越过自己，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的祖父对她不好。”

    夜晚是保罗发病的时间，自打有记忆开始，每到夜晚保罗就开始诉说着一些曾经的事情，有他的母亲，有他们以前的生活。

    每当此时菲利普就会放慢手里的家务活，认真地听父亲讲述，或是缅怀，就这样听了很多年。

    从保罗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他已然明白了很多事。

    在故事里，菲利普知道他来历有些不简单，保罗的生活就算不富裕，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清贫。

    可是当菲利普详细问起，保罗却闭口不言，只是饮酒。

    所以菲利普默默地整理着故事里的情节，当故事渐渐趋于完整，菲利普惊讶的发现，在这个故事中，父亲的家族似乎是某个镇上的地主，而母亲则是镇长的女儿，后来二人结合。

    镇长不喜欢他的女儿，更讨厌地主的儿子，于是鼓动村民把他们赶出了镇子，从此以后，地主的儿子就带着镇长的女儿四处奔波，最终留在了岩炉村。

    这让菲利普想起了约克镇那位地主。

    那位身材比菲利普大上三倍的胖子，还有他那即将去教会学校念书的儿子，那个头上涂抹着香油，穿着绿色的可笑礼服的家伙。

    相比起自己，那对父子的生活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说自己也是某个地主的儿子，那真正的故乡究竟在哪，离岩炉村远不远，家中是否有着面孔冷漠的老管家，是不是也有很多钱？

    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到教会学校念书，只需要8年就可以毕业，然后选择一所教堂任职，自己会成为一名牧师，变成一位德高望重的体面人，就像村长那样。

    在这一刻，菲利普的内心萌发出一种名为“憧憬”的奇异情绪，就像撒在洁白桌布上的嫣红美酒一般，慢慢地浸染了他的心房。

    “给我酒……”，保罗嘶哑而颓废的嗓音惊扰了菲利普的美梦。

    菲利普清醒过来，他吸了吸鼻子，走到墙角打开木桶舀了一大勺麦酒灌进酒壶。

    不得不说，做梦的感觉也挺好，菲利普想道。

    他想起一句话，“人只有紧守现实才能活，但希望也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这句话同样是保罗所说，那个时候他还不太疯。

    菲利普看着父亲仰头猛灌，以往他对于保罗的酗酒总是抱以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他不是厌恶父亲，只是厌恶酒。

    但今天菲利普却注意到保罗喝酒的动作有些怪异，仿佛不愿意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有风透进屋子，桌上的油灯轻轻摇曳，父子俩的身影在墙上忽闪忽闪，像跳着诡谲舞蹈的小丑，光影交错间，菲利普只是专注地端详着保罗的脸，记忆中，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专注。

    一种不和谐的古怪感觉萦绕在菲利普的心头，但他又无法说清哪里不对。

    或许对于保罗来说，喝酒就是一种享受，他不时仰头咕咚咕咚狠狠灌上几口，又低垂着脑袋闭目养神，如此往复。

    这期间，他没有再看菲利普一眼，也没有再说起从前的故事，油灯啪嗞作响，光芒昏黄幽黯，保罗就像是一个包裹在阴影中的人，好似周遭的世界早已离他远去。

    父子二人沉默相守。

    良久，菲利普心中一跳，他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每当保罗扬起头颅，油灯泼洒出的光都无法擦亮保罗的额间，相反只有黑黄相间的深深丘壑，那是紧皱的眉头。

    为什么会这样？

    他嗜酒如命，从菲利普记事起，似乎酒壶就没有离开过保罗的身边，如此爱酒的人饮酒时不应该满脸陶醉吗？不应该是白痴一般享受的脸孔吗？为何又会皱眉？

    这一刻，菲利普忽然想到，或许保罗心中也有着诸多烦恼，是担心老林克明天又带人来找麻烦，还是说为了将来的生计发愁，又或是别的什么？

    但他从不对自己倾诉，菲利普也无从开解。

    他不懂他。

    想到这里，菲利普再看保罗喝酒，哪里还有什么酒疯子狷狂潇洒的豪迈，那眉宇间紧锁的分明是浓稠的化不开的苦闷和哀伤，那如山岳般沉重的阴郁气氛压的菲利普难以呼吸。

    菲利普突然间很想哭，他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父亲喝酒，他明白或许一直以来父亲都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从来没有一次好好看看。

    菲利普厌恶父亲喝酒，自然更厌恶酒，可就在此时，他头一次感觉在心灵上与父亲如此接近，他突然间萌发出一阵冲动，想要去了解保罗，了解保罗的过去，还有母亲。

    除了菲利普，厌恶保罗酗酒的当然还有村民，所以他们那鄙视的目光总是刺痛着菲利普的心，但菲利普已然明白，父亲酗酒却不是因为喜欢，更多的是为了逃避什么东西，只为了不让他心中的苦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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