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5章 座右铭

(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秋日的阳光依然和煦温暖。

    微风轻拂，麦穗摇曳，远方的山已然是火一般的红，高空中不时传来声声如天籁般的清唳，北方的雁群终于迟迟归来，群山环抱下的平原生机蓬勃，大片金黄色的麦浪随着微风波澜起伏。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已经入秋，但那瑟瑟冷雨还没有落下，碧蓝的天空晴朗悠远，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丽。

    保罗死了，死的悄无声息，世间从此再没有保罗这个人，他的生平，他的过往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

    这个世界很冷酷，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悲欢离合，风景依然美丽，世界依然运转，而时光，也依旧默默流逝，从来没有人或物可以改变。

    保罗死了，死的微不足道，就如他这些年来浑浑噩噩的生命一样无足轻重。

    葬礼在上午举行。

    村长提拉里奥主持了葬礼，他是岩炉村唯一的牧师。

    岩炉村，这里遭遇过巨大的打击，曾经的繁荣不复存在，只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子，值得庆幸的是，留下来的人们变得团结，所以他们努力让岩炉村恢复生机，希望这里重登往昔荣光。

    所以对于这些坚强的人来说，无论是谁，无论善恶，只要你是村里的一份子，他们在内心都会把你当做亲人，所以他们非常重视亲人的葬礼。

    牧师说保罗去了乐土，因为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这让大家低沉的心情多少得以慰藉。

    保罗双手抚胸，平静地躺在棺木里，他的脸上有着满足的神情，看上去依然健在。

    人们把一支支饱满的麦穗放在保罗的的胸前，这是岩炉村特有的习俗，寓意着亡者在另一个世界也可以衣食无忧。

    “开始吧。”

    在提拉里奥的主持下，村中众人庄严而郑重地念诵了悼文，泥土一点点将棺木掩盖，保罗的身姿也渐渐消失在菲利普的眼中，到了最后，那里只竖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碑上写着一行小字：保罗?克罗利恩。

    没有墓志铭。

    直至今天，人们才头一次知道保罗的姓氏，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连菲利普也是。菲利普无声地流着泪，双目呆滞地看着这一切，直至葬礼结束视线也不曾转移。

    四下隐约响起了村民的交谈和叹息声。

    “真可怜，这孩子今后怎么办。”

    “只能由大家多多接济他了…”

    村民们逐一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安珂和林克两个孩子。

    “菲利普…”，安珂拉起菲利普的手，轻轻唤道，菲利普转过头，泪水又多了几分。

    林克看着安珂的动作有些妒忌，很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他轻叹口气，找着话题：“原来你叫克罗利恩，很好的姓氏。”

    “好在哪里？”，菲利普一开口，就把两人吓了一跳，菲利普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没有一点生气。

    林克期期艾艾道：“读起来挺绕口的。”

    顿了顿，林克又道：“我老爹说男子汉要坚强，你看，我经常欺负你，还骂过保罗，你也知道，你们俩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但是……”

    “林克！”安珂出声打断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菲利普现在很伤心，非常伤心，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还是先回去吧，我来安慰菲利普。”安珂蹙眉，瞪着大眼睛不满道。

    “……”，林克忧伤地闭上了嘴巴，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安珂柔声道：“村长说保罗去了乐土，你应该为他高兴，你很坚强，对吗？”，一边说着，安珂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她能够理解菲利普的心情，她的父亲很早以前病逝了，所以菲利普的悲痛令她感同身受，所以她想尽可能多地陪在他的身边，抚平他的创伤，给他振作的勇气。

    安珂轻轻揽住了菲利普，靠在菲利普的肩头说道：“菲利普，我会告诉妈妈，你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保罗他一定也会很高兴。”

    “不行。”，林克大急。

    “你给我闭嘴。”，安珂蓦然尖声叫道。

    “……”，林克很忧伤。

    菲利普无力地笑笑：“谢谢，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菲利普…”，安珂想要说些什么

    菲利普转过了身：“我想静静。”

    安珂和林克很担心，可他的态度坚决，两个孩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安珂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道：“好吧，菲利普，我们先回去，晚饭的时候我来找你。”

    林克还想说些什么，已经被安珂拽着离开。

    “菲利普，你也可以来我家里住的！我们一起睡！”，远远的，林克的声音传来。

    菲利普远没有人前表现的那样坚强，他再早熟，也只是舞勺年纪。等到安珂她们走远，他开始默默抽泣，最后声音越来越大，他嚎啕大哭，非常用力地哭，用力地流泪，最后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他悲切的哭声。

    保罗没有什么本事，或者说他除了喝酒再没有别的本事，他没能带给菲利普想要的生活，他喝酒，他撒泼，他是个酒鬼，更是个疯子，可他是自己的父亲。

    多年来他半梦半醒，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人们常常感慨说保罗有个好儿子，无论生活多么艰难，菲利普都在努力地养活整个家，菲利普小小年纪，但他的生活已经和成年人没有什么分别。

    而保罗，除了喝酒就是发疯。

    这样一个父亲一定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多年来大家没有看到保罗对菲利普的爱，他只是个寄生虫。

    可菲利普知道，父亲一直都深爱着自己。

    无论何时何地，保罗都在身后尾随，落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一个疯子异常的举止，但现在菲利普已经明白，那是保罗对自己的保护，他不会允许自己受到伤害，他一直用这样荒唐的方式保护着菲利普。

    他不在乎村里人的嘲笑和辱骂，他只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他只希望陪在菲利普的身边，甚至在他临终前，眼里也只有菲利普，菲利普想的越明白，心中的悲伤只有更深。

    村长提拉里奥不知何时回返，此刻正站在不远处。

    睿智的老人能够洞悉菲利普心里的伤痛，向菲利普的眼神更加怜悯。

    “愿吾主慈悲，赋予你前行的勇气。菲利普，大哭一场吧，这没有什么好丢脸。然后你站起来，擦干眼泪，克罗利恩家的后代永远都要挺直腰杆。”

    菲利普浑身猛震，这是保罗生前的口头禅，是保罗的疯言疯语。此刻由提拉里奥说出竟有着莫名的含义，似警醒，也似宽慰。

    提拉里奥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保罗的墓碑上面。

    “事实上，我和你的父亲是老相识，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来到岩炉村。”

    菲利普心中微感疑惑，他打起精神，静静听着。

    “不知道你是否知晓，保罗本不该像如今这般落魄。”

    菲利普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知道一点，他家里好像很富有。”

    村长轻叹口气：“何止是富有，他和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原本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交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年纪只是和你现在一般大。”

    菲利普的渐渐恢复冷静，他能感觉到村长要说的一些事情父亲从未提及。

    “20年前，保罗带着你的母亲一同来到了这里，在那时我已经是岩炉村的村长，这你肯定已经知道。”

    看到菲利普了然的表情，村长继续道：“但你不知道的是，当时的保罗已然重伤将死。”

    菲利普心跳蓦然加快了几分，保罗每晚述说的故事他已经听了无数遍，而村长说的，似乎是故事外的故事。

    “你的父亲其实身怀武技，他是一名A级的大剑豪，这你知道吗？”

    听到这里，菲利普错愕，父亲有着武技？这太过骇人听闻，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永远都是烂醉如泥，这样一个人会是剑豪？

    菲利普听说过所谓的剑豪，据说那是剑技很厉害的高手，那些人都供奉于贵族老爷，是真正的大人物，难不成，保罗的身份其实更复杂？

    菲利普问道：“A级？”

    提拉里奥微微摇头：“对于实力的评判，世间有着一个通用的标准，这你不用多问，将来或许你会知道，总之，A级已经属于高手！”

    顿了顿，提拉里奥继续说道：“你的父母来到岩炉村并不是偶然。你或许已经知道，你有一个外公。”

    看到菲利普点头，提拉里奥继续道：“那么你一定知道，你外公为了要抓走你的母亲，派了很多人来截杀保罗？”

    菲利普听得呆住，他颤抖着声音问：“截杀？不是雇佣了镇民来寻找他们吗？”

    “镇民？”，提拉里奥皱起了眉头，他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不错，可是你要知道，镇民也有好有坏，有的人杀人简直是家常便饭。”

    看到菲利普的反应，提拉里奥心中明了，保罗对菲利普说的故事保留了很多关键的细节，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不由感叹保罗的用心良苦。

    “你父亲仗着一身强悍艺业，和对方拼斗数次，最终还是受了重伤。在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是我和佛兰克林出手相救，又凭借他强烈的求生意志，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但我们能力有限，只能治好他的外伤，在我们看来，保罗的身体内部已经支离破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他能活到今天已经让人难以置信，但我能理解保罗，我知道他是为了你才支撑到现在。”

    尽管菲利普不明白，为何保罗从未透露与提拉里奥的交情，但也隐约猜到父亲的苦心，也终于懂得他为何总是鬼魅一般尾随自己。

    因为保罗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去，他不舍得浪费哪怕一分钟去做别的事，只恨不得时刻守护在自己身旁。他为了自己，已强自忍耐了这许多年而没有去寻找妻子，所以他以酒度日，只是因为心中凄苦，所以昨日他展现出难得的温情，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菲利普泪如泉涌，心中对保罗的眷恋和愧疚让他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痛哭出声。

    提拉里奥面色更加愁苦，保罗是个可怜的男人，他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却还要忍受着失去妻子那刀割般的痛，所以他酗酒，可那些许的辛辣又怎能麻痹得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提拉里奥伸手把菲利普抱入怀中，任由他的眼泪浸湿了神袍。

    良久之后，菲利普的哭声弱了下来，提拉里奥轻声道：“现在你一定知道，保罗是爱你的。”

    菲利普用力点头。

    “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克罗利恩这个姓氏你永远也不要轻易告诉他人，明白吗！”

    “是因为我的外公吗？”

    “嗯……，也有这个原因。”

    提拉里奥沉默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到了菲利普的手上。

    这是一串项链，通体无黑，似木似铁，项链的前端挂着一枚小小的坠饰，那是一个很小的方块，表面光滑，看起来平淡无奇。

    “这是什么？”菲利普问道。

    提拉里奥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而空洞，他若有所思道：“我、我不知道，保罗让我交给你，不、不对，不是保罗，是他们让我交给你，我也认为理应如此，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而它的来历，今后你终究会知道的。”

    菲利普心绪如潮，并没有注意到提拉里奥的异样，他站起身，刻意将腰板挺直。

    男人必须挺直腰板活着！

    这是保罗生前的口头禅，然而在菲利普的心里，这俨然就是他人生的座右铭，更是克罗利恩家族的训诫。

    因为他不会忘记，保罗就算在死的时候，腰板也挺的笔直，以致于村民不得不将他的腰杆强行掰断才能放入棺木，那个男人竟然至死都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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